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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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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之泊的小舟,船桅上掛著盞昏黃的燈,海面上風潮不大,微弱燈光並未被水汽遮掩,它逐漸遠去。

衛淅知道,風向北,北面數裏外有處港灣。

這是條繁華的商道,不必天亮,就會有商船搭救起沈之泊。

他不想殺沈之泊,因為這人是青筠於人世唯一的摯友。

目送燈火遠去,消失不見。

回頭,便見青筠如鬼魅般站在身後。

他披著發,穿著白色中單,赤著腳。

衛淅知道,在船上,每夜青筠都睡得不踏實,時常醒來,他在提防。

衛淅拽住青筠手腕,他想將青筠帶回船艙,衛淅氣力很大,然而青筠紋絲不動。

青筠看起來很清瘦,病弱,但他畢竟曾是位練家子,甚至不誇張地說,年少時的青筠,是位武學奇才。

海面上早已見不到沈之泊小舟的燈火,青筠還是靜靜看著小舟離去的方向。

他不願離開,衛淅無可奈何,只能陪伴在身邊。

兩人一言不發,站在船尾。

夜風寒冷,夜正深,隨船的守衛們,都偷偷溜回船艙。

唯剩他們二人。

衛淅脫下風袍。披在青筠肩上,摸觸到青筠肩頭時,衛淅的手微微地抖動。

這些時日,他待青筠頗為謹慎,一直避免去碰觸冒犯。那日將青筠壓制於身下親吻,顯然是他一時的失控。

青筠擡手往肩上輕輕一掃,披風滑落在地。他不領情。

衛淅知道,青筠不可能會對他有絲毫好感,不只是因為在揚州時的欺騙,攔獲沈之泊,更因為他是皇帝的爪牙。

沈之泊在船上時,衛淅可以強迫青筠喝藥,進食。而放走沈之泊後,衛淅其實已不能將青筠如何。

他已左右不了青筠。

衛淅很羨慕沈之泊,甚至有些嫉妒已埋土多年的韓其鳴。

青筠是個清冷的人,沒有多少人能在他心中留下痕跡,讓他在意。

有那麽幾個夜晚,伴隨著海船的搖晃,衛淅在思考。他很少去思考,夜裏他會想著青筠,他的思考,也是關於青筠。

在衛淅看來,他不是去負責監視青筠的,這些年來,他是在守護青筠。

從不谙□□的少年,到成長為一位男子,他知道自己的情感,癡迷。

他是乞兒,青筠是皇子。

他們被命運驅使,在年幼相逢,黃岳相伴多年,他們之間必定是有很微妙的緣分。

是癩□□想吃天鵝肉也好,是癡心妄想也罷。又如何?

撿起地上掉落的風袍,衛淅挨近青筠,再次將風袍披在青筠身上,他挨得很近,趁著披衣,他有一個細致的攬抱動作,很快又放開。

青筠還是察覺了,他回頭,他挑起下巴,那是個矜傲,不可侵淩的表情。

衛淅哆嗦著,他不是因為冷,他內心燃著團火焰,在炙燒著他的心。

這人世,沒有人教會他“愛”,他在青筠身上感知它的存在。

“我可以為你。”

衛淅的聲音在戰抖,他想過了今晚,應該永遠不會再有機會說。

“去生去死。”

衛淅說出口,才想起勾欄裏的女人,也曾伏在他胸口,說過類似的話。

他一說出口,就在思考自己的措辭,他想應該有更貼切的詞句。

青筠顯得詫異,他不能理解這樣沒來由的情感。

簡直荒謬。

轉身,朝船艙走去,青筠不想再看到衛淅那狂熱的眼神。

青筠的臥處,就安置在衛淅隔壁。臥處無窗,唯一出入的門口,以往總是被衛淅占據。

他會抱劍合衣坐在門口,一夜到天明。

今夜也是。

青筠臥榻擁被,他牽掛著沈之泊,無法入眠。卻也又欣慰,沈之泊離開了。

如果沈之泊和自己一並被押往京城,沈之泊會有性命之憂。

所有和他有牽連的人,都受他牽累。

對於生與死,青筠非常淡薄,他活著,只是身為人的本能。

這些年,活著的,也不過是具行屍走肉罷了。

不,也曾有過期許,在成都遇到韓霽景時,青筠感受到了他多舛命運中的一絲溫情——其鳴。

他不顧一切,癡迷著。

哪怕只是看到他,聽到他的聲音,也是莫大的欣慰。

我可以為你,去生去死。

年少美好時光,像夢一樣。

當年,城東楊柳岸揮手而別的少年,那青春熙和的笑容,逐漸重疊在韓霽景臉上。

夢裏不知身是客,一晌貪歡。

這是漫長的一夜,從夢中醒來,外頭的天仍是黑的。

呼喊聲,刀劍聲,瀟瀟的風雨聲。

青筠下榻,啟開房門,一腳踩入水中。

船艙進水,漆黑中,他摸索不到登上甲板的木梯。

青筠不是那麽想離開,至於外頭發生了什麽,和他無關,他淡然返回臥室。

很久很久,似乎所有聲音都停止了。

突然,有人打開房門,那人執著一盞油燈,一腳跨進水及膝蓋的寢室。

青筠坐在榻上,他辨認出來人,正是衛淅。

衛淅渾身上下都有血跡,胸口,手臂有利器割傷的創口,很新鮮,在淌著血,有著熟悉的濃濃血腥味。

“船要沈了,出來。”

衛淅伸出滿是血的手,去招呼青筠,青筠這次默默跟在衛淅身後。他看到衛淅身上的血,滴到水中,暈入水中,他淌過,那血色便附在他白色的中單上。

兩人,一前一後,爬出船艙。此時天邊微微亮,可見船體傾斜向一側,甲板上空無一人。

衛淅箕踞在甲板上,他因失血而臉色蒼白,但他雙眼煥發著異樣的光彩,他滔滔不絕說:“船出維揚,便有指令返回,當時並未想抗旨,只是隱隱覺得陸行你必然無法脫身。”

衛淅用衣袖拭劍,他使用的是自己的佩劍,劍身很長,近似古代的陌刀。

“往北,不過半日,便可抵達高麗。”

刀尖挑向北面,海面盡頭,無邊無際。

“你走吧。”

緩緩支起身體,衛淅走至船尾,放下繩梯,船尾還拴著一只小舟。

青筠楞楞看著衛淅,他沒有動彈。他打量衛淅的傷口,衛淅手臂上的傷口,深可見骨。看來他與船上的守衛進行過搏鬥,這些守衛雖然聽他命令,但生死之際,還是會激烈反擊。

衛淅解下身側的斷水劍,他將劍遞給青筠,青筠攬抱入懷。

“這是韓其鳴的劍吧。”

衛淅早已猜測到,只是想聽青筠親口說。

“它叫:斷水,是柄韓氏劍,曾經的用劍者已埋土十餘載。”

青筠回答衛淅的詢問,這是韓其鳴的劍。

“走吧,船快沈了。”

衛淅催促青筠,此時水已灌上甲板,確實再不走就來不及。

青筠往前走出兩步,遲疑,回頭看向衛淅,他問:“為什麽?”

問出後,青筠又搖頭,他心裏有答案,只是太荒謬。

他攀下繩梯,登入小舟。

“我年幼時見過你,殿下,還記得多年前,武會前夜,盜竊的小乞丐嗎?”

衛淅揮動長劍,砍斷牽系小舟的繩子。

青筠坐在小舟上,他對於衛淅的話語,顯得茫然。

衛淅呵呵笑著,青筠並不記得,不過也沒關系。

“我是個自幼無父無母的人,死了也不會有人為我掉一滴淚,也不會有人記得有我這麽個人活過。”

“我想,從今往後,殿下這般清冷的人,會記住有我這麽個人嗎。”

“不記得也無妨。”

就像自問自答那般。

“殿下遠走高飛吧,像海鳥那般。”

小舟已飄遠,能聽到身後衛淅的聲音。青筠仰頭,看到了天空盤旋的海鳥,天邊,晨曦初綻,無數金黃光芒,鋪灑於海面。

青筠回頭,註視著沈船上的衛淅,他的身影逐漸縮小,最終消失於視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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